寒气穿透了窗纸在林昭然的眉梢凝上一层看不见的霜。
外面的世界已是白茫茫一片正如从各州快马送来的密报雪片般堆满了她的书案。
“炭灾”京城的邸报用了这两个字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惊恐。
寻常百姓家取暖的炭块一经燃烧竟在炽红的灰烬中显露出字迹细看之下无一不是《附录》中的章句——松烟掺铁粉压模反刻阴文藏于芯层外燃内显字随火生。
这并非天降异象而是人心所铸之火种借冬寒之炉悄然燎原。
一时间天下鼎沸。
有皓首穷经的老儒生抱着一盆显字的炭灰跪在文庙前号啕大哭捶胸顿足泣告圣人“天降异象文道将崩”。
那灰烬微烫触手如砂却似捧着千钧道统;风卷残烟呜咽声混着远处坊间孩童清亮的诵读听来恍若今古对答。
亦有家徒四壁的寒门学子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拨开炭火一字一句地抄录背诵。
指尖被余烬灼得发红他们却浑然不觉只觉那跳动的火焰里浮出的文字比任何墨迹都更滚烫、更真实。
他们称其为“冬廪授业”是上苍在寒冬里赐下的学问粮仓。
舆论的洪流正以最原始、最狂野的方式冲刷着帝国的根基。
柳明漪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凛冽的寒风她快步走到林昭然身边低声道:“宫里传出话来赵元度在御前龙颜大怒已下令彻查天下炭源并悬重赏捉拿‘私传附录者’。
” 林昭然的目光没有离开桌上的舆图她用朱笔在几个重要的盐铁产地画上圈语气平静无波:“意料之中。
他只会用堵的法子。
”她抬起眼看向柳明漪“联络盐铁司的旧人风声可以放出去了。
就说这批炭是官窑所出乃去年冬日赈济的定例是朝廷的恩典。
” 柳明漪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这岂不是将火引向朝廷自身?” “要的就是引火烧身。
”林昭然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赵元度想把这件事定性为妖言惑众的阴谋我们就偏要把它说成是官府行为的疏漏。
查阴谋可以株连甚广;查疏漏最终只会落在几个官吏头上。
他想用雷霆手段我们便让他这拳打在棉花上。
” 柳明漪恍然大悟躬身领命。
林昭然又取过一张素笺笔走龙蛇写下几行字递给一旁的侍女:“送去给程先生。
” 不过两日《京报辑要》的末版角落里刊登了一篇名为《炭纹考》的短文。
文章作者程知微引经据典从上古的火纹陶到汉代的谶纬之说洋洋洒洒论证“显字于焚”自古便有非但不是异象反而是“火德旺盛文运昌明”的祥瑞之兆。
一篇考据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趣味盎然硬生生将一场迫在眉睫的政治风暴巧妙地化解为一桩文人雅士津津乐道的文化奇谈。
赵元度的怒火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导入了另一条河道。
然而紫禁城内的寒意却比这风雪更甚。
孙奉在内侍省当值亲耳听见赵元度从皇帝书房出来后对心腹缇骑下达的密令:“凡查出私下讲学《附录》者以‘蛊惑民心’论处格杀勿论不必奏报。
” 这道密令如一道无形的铁幕将宫城内外彻底隔绝。
孙奉心中一凛。
第二天清晨轮到他给皇帝的茶炉添炭。
他不动声色地取出一枚与官炭无异的炭块——表面浅刻指甲盖大小的“问”字掺银砂以增重肉眼难辨。
趁众人交接之际悄然置入炉底。
炭火熊熊茶香袅袅水汽氤氲中夹杂着木料爆裂的噼啪轻响暖意融融仿佛能融化一切冷硬。
当一炉炭燃尽前来清理炉灰的小内侍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只见雪白的炉底灰烬中一个漆黑的“问”字赫然在目边缘微微翘起像被火舌舔舐而出的灵魂印记。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又是“炭灾”蔓延到了宫中。
皇帝闻讯而来盯着那个字沉默了许久。
他的呼吸极轻可袖下手指却微微颤抖仿佛触到了某种久违的痛处。
所有人都以为将有一场雷霆之怒可他最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将炉灰清理干净竟未追究一人。
那个“问”字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权力中枢最敏感、最不容置疑的盲区。
皇帝可以不在乎老儒哭庙不在乎学子传抄但他无法回避这直抵内心的一问。
问谁? 问天问己还是问这煌煌大业的根基? 这枚特殊的炭块连同皇帝的反应被孙奉用最隐秘的方式传给了林昭然。
她看着纸条上那个孤零零的“问”字久久不语。
指尖抚过纸面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缕未熄的余温。
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
程知微借着为“清源大典”整理文书的便利终于窥见了赵元度真正的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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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破帷第126章 炭火咬春冰来源 http://www.v1zw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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